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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4章 潮汐论中辩盈亏,阳和门外惩奸佞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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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崇古和张问达在牢狱之中的问答,很快就呈送到了御前,朱翊钧看完了整本案卷,面色变了变,重重的叹了口气。

「陛下,这张问达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才华,但决计不可宽宥,否则这吏治必然崩坏。」冯保看陛下的神情,就知道陛下在可惜张问达的才华。

「不是,朕没打算宽宥他,他都偷到朕这里了,朕要是宽宥他,日后都得偷到朕这里,死罪不赦。」朱翊钧十分明确的回答了冯保的顾虑,可惜归可惜,但张问达该死是真的该死。

朱翊钧对于杀人二字,从未手软过。

「朕就是想起了刘汉儒,就是那个把三都澳私市经营的堪比月港市舶司的刘汉儒,可惜了。」朱翊钧又想起了刘汉儒来,这个循吏,不走捷径,现在也能是一方干臣了。

王崇古就宁波三府官厂审讯了张问达,在审问之前,这三个官厂已经完成了收回。

这次问答,包括了很多方面,信息量很大,朱翊钧又重新审视了一遍,做好了抄录。

要允许官厂关门,否则旱涝保收,惰性会毁了所有的官厂,必须要倒逼官厂自我革故鼎新,穷则变,不穷途末路,人是不会变的;

经济上行和下行衡量标准为利息的高低;利息是标准,不是经济潮汐的根本原因,造成这种潮汐的根本原因是分配不公,总需求跟不上总供应;

不破不立,不破产无法迎来下一次的繁荣,应跳未跳丶应死未死之人满坑满谷,会阻碍生产力的发展,在大破大立的时候,需要有人承担历史责任,送他们上路;

官民联营模式的初步探索,张问达和自己的女婿曹学成,累积了一些经验,可以看作是探路先锋,积累更多的经验,可以让朝廷在经济潮汐之中,保全自己。

这也算是张问达的临死谏言了。

万历十七年八月十八日,杭州府万人空巷,大明皇帝在阳和门罗木营外,摆好了公审的大刑台,让杭州万民参与此次的公审。

内场只有一千个座位,佃流氓力只有一百人,匠人三百,势要豪右丶富商巨贾丶各地府州县官吏六百人,这一次威罚主要是为了惩戒三府官吏和依靠自己垄断地位,为所欲为的富商巨贾。

阳和门上旌旗招展,鼓声丶号角声震天响,团龙旗在风中翻卷着,缇骑们甲胄鲜明的维持着整个公审现场的秩序,一切都有条不紊。

被杀的428人,人人都背着人命官司,手上沾满了百姓的血,哪怕是最乾净的张问达,他也逼着苏氏一银贱卖了顺源织造坊。

苏氏收下了朝廷的赔偿,但是不敢再碰织造坊了,苏氏怕死,织造坊利润再高,他们也不敢碰了。

「皇兄,当初臣弟胡作非为之举,现如今,摆出如此的阵仗,反而成为了大案要案审判的必然流程,是不是有些不妥?」朱翊鏐也参与了这次的公审,他真的是有些坐立不安了。

公审这个制度,是他胡作非为搞出来的,当初他就是想让士大夫丢人现眼。

现在居然成为了大明律法清明丶法治建设的重要工具!

这让朱翊鏐有些惶恐,甚至有些畏惧,他怕自己的胡闹,把大明带到沟里去。

朱翊钧笑着说道:「没有不妥,你是胡闹,但朕不胡闹,九卿共议也不是胡闹,这是经过廷议的决策,是为了让修出来的大明会典,有用武之地。」

「鏐儿,你记住了,无论到了哪里,人无信则不立,做人如此,治国也是如此,这大明会典既然修出来了,是让人遵守的,无论是万民,还是官吏,都要以此为纲常。」

「公审,就是大明会典徙木立信的那根木头。」

万历维新是大明全面浴火重生的变法,绝非小打小闹,大明正在由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,过去完全的人治,会造成律法的不公,是无法适应商品经济的。

国朝治理也要革故鼎新,尤其是律法上,要制度化丶程序化丶法制化,而要实现依法治国,要经历四个阶段,有法可依丶有法必依丶执法必严丶违法必究。

这四个过程是循序渐进,相辅相成的,也不是一成不变的。

对于大明而言,修大明会典,并且根据实践不断修改会典,就是有法可依。

最简单的是执法必严,灭门的知府,破家的县令,这年头,知府和县令就是地方的青天,判了就执行,执法必严,最是容易做到。

而这里面最难的是,有法必依和违法必究。

有法必依是依法治国的中心环节,是大明法治建设最重要的部分,大明是官本位,地方官滥用权势数不胜数,比如张问达逼迫苏氏一银转让顺源织造坊,就是典型的滥用权力。

大明会典这样立法,但地方官往往有自己的想法,这是朝廷在推行国朝治理革故鼎新中,遇到的最大难题,而公审,就是朱翊钧手中的工具之一。

「朕就想着有一天,公开审判的公审制度,能全面代替秘密审判。」朱翊钧看着大刑台,由衷的说道。

朱翊鏐听闻,憋了半天,憋出一个字来:「难。」

真的非常困难,尤其帝制之下,比如朱翊钧手里还有七张没用过的空白驾贴;

比如,张宏就把他的义子陈增和三个从犯,秘密审判了,甚至就在半间房,砍了头,尸体喂了狗,脑袋送解刳院做标本了。

朱翊钧坐在阳和门的五凤楼上,等待着公审的开始。

428名案犯看起来很多,但其实归根到底就是三府一行,审判的主体,主要是以宁波丶绍兴丶金华三府和宁波远洋商行为主,进行公开审理,公开宣判。

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,就已经结束。

朱翊钧见到了人间百态,听闻斩立决,有的人呆若木鸡,有的人惊叫连连,有的人则瘫软在地,有的人欲夺路狂奔。

这麽多次的公审,朱翊钧没见过一次劫法场的,毕竟缇骑手里的长枪短炮都是真家伙。

「拿去吧。」朱翊钧看了看日头,已经接近午时三刻,朱翊钧在四份判卷的案卷上朱批,下达了拿去的命令。

冯保张宏二人,一甩拂尘,吊着嗓子大声喊道:「拿去。」

城墙上的小黄门将天语纶音不断传下,最后由三百二十名缇骑,齐声高喝,声震云霄。

张问达被押着送往刑场,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婿曹学成,曹学成个子不高,甚至有些贼眉鼠眼,牢狱之灾下,披头散发,形容枯槁,也没了往日的俊郎。

「后悔吗?」张问达看着曹学成忽然开口问道。

曹学成起初有些迷茫,而后看清楚了问自己的是岳父,才从迷茫中,清醒了些,他的面目立刻变得狰狞了起来,大声的说道:「张问达,都怪你!那些恶事,全都是你让我做的!」

「你是主谋,你被斩首,理所当然,凭什麽拖上我!」

张问达反而笑了起来,看着曹学成,眼神甚至有些怜悯,他摇头说道:「原来,你做坏事的时候,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吗?」

张问达看了眼阳和门五凤楼皇帝的方向,有些愣愣的说道:「我和你不同啊,我早就想到了这一天,你当初给我设套,引我入局的时候,也该想到这天的。」

寒窗苦读十年功,金榜题名天下闻,张问达为了科举,把前半生都搭进去了,他考科举,考官,不是为了当个奸臣,他也有过雄心壮志,想着一朝登天子堂,为苍生,为黎庶。

张问达走着走着,突然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绝路,而这一切的开端,是在杭州府墨涟轩的宴请上。

曹学成用尽了手段,收买了张问达的师爷,安排了这一次私下会面的酒局,这就是不归路的起点。

「我是很后悔啊,朝廷三令五申,不让宴请,看起来是管得宽了些,但何尝不是在保护我们呢?」张问达叹了口气,对着身边的缇骑说道:「走吧,送我上路吧。」

张问达是真的知道改悔了,但曹学成显然不是,依旧是张牙舞爪,嘟嘟囔囔要说什麽,却被缇骑塞住了嘴巴。

行刑开始了。

每次人头落地,都会爆发出了惊人的欢呼声。

围观的百姓,并不是看到大官丶大富大贵之人被斩首就欢腾,围观百姓深切的知道他们犯下的罪行,杭州府衙门张榜公告月余时间,案犯的累累罪行已经公示的十分清楚了。

百姓们的确是眼皮子浅,如果不是张榜公告,他们真的不太清楚自己所受的迫害,究竟来自于何方,眼皮子浅,见识少,不代表他们心里没有一杆秤,没有是非对错。

斩首示众终于结束,大明皇帝下旨将尸首全部悬挂于阳和门,曝尸十日,以收威吓之效。

大医官陈实功认为有瘟疫的危险,请求皇帝陛下拖出谯楼的大栅栏围上,防止人靠近,沾染瘟疫,朱翊钧欣然应允。

选贡案和宁波市舶司窝案,在皇帝威罚之中落下帷幕,朱翊钧仍然住在西湖别苑,因为缇骑还在抄家,并且押送流放犯人,流放金池总督府。

朱翊钧在杭州逗留的这段时间,也不是闲着没事干,而是亲自去调研了下浙江支柱产业之一,茶园。

历时七日的调研,让朱翊钧大动肝火,有些生气,也有些无奈,因为茶园采茶女工的生活,非常的困苦。

二十个女工,在采茶季节,会挤在七尺宽丶十二尺深的格子铺里,哪怕是这些逼仄的格子铺,也是临时搭建的,并不能遮风挡雨,二十人共用大通铺,杂物堆积如山。

即便如此,在采茶高峰期的时候,也有女工,因为没有床位,要睡在走廊。

住的差,吃的也差,就是清水面,采茶也是个重劳力的活儿,一碗清水面,根本不能饱腹。

前陕西总督石茂华丶沈一贯,都曾经跟朱翊钧讲过陕西人会善待甘肃来的麦客。

和雁行人一样,麦客就是甘肃人到了关中麦子成熟的季节,入关做工,甘肃人觉得陕西的地主厚道,油泼面丶臊子面,炒菜,锅盔都会有,甚至一些个孩子,每到麦客来的时候,才能蹭上一顿好吃的。

朱翊钧伪装成了黄公子,四处走访,这些女工,过得比麦客要苦。

陕甘绥已经是非常非常穷的地方了,浙江如此富裕,都是苦力,过得反而更加辛苦!

但是在走访期间,这些采茶女工,比朱翊钧想像的要积极丶乐观,倒是擅长苦中作乐。

「云南丶广西,让安南人砍甘蔗,都知道中午给块肉!放点油!油盐都没有,哪来的力气干活!」朱翊钧气冲冲的回到了西湖别苑,对着冯保大声的说道:「去把侯于赵丶阎士选给朕叫来!」

「这事儿朕也让缇骑调查清楚了,不是个例,而是普遍现象!」

「还田结束了,浙江生产关系要转变,商品经济要形成,内需市场要建立,这三件事,都是要围绕着保证劳动者权益去进行,马虎不得。」

天下事素来如此,解决了一个矛盾,就会有新的矛盾冒出来去解决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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